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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4年8月14日，浙江省高级人民法院在国家法官学院举办浙江省涉外商事海事审判、司法协助业务培训班。浙江大学文科资深教授、国际战略与法律研究院院长王贵国教授受邀做主题讲座。参与此次培训的有涉外法官100余人，涉外律师40人。

王教授此次讲座的主题为“浅谈涉外法治之道—易自然的视角”。首先，王教授提出了几个问题：何为法治？法治的内涵是什么？为何从中华传统文化的角度来探讨涉外法治的问题？以及如何从中华传统文化的角度来探讨涉外法治的问题？从长远看，法治是手段，近期或阶段性的看，也可以作为目的。王教授讲道，涉外法治是大国担当，“大国者下流”，故涉外法治需与国际社会的法治接轨。任何制度的运作都依赖于人，涉外法治的实现亦然，因此也特别需要在座法官和律师们的努力。

从本质和内涵上讲，涉外法治与非涉外法治的区别主要体现在涉外因素。王教授举例《庄子》的“盗亦有道”，并进一步延伸至大社会与小社会间的规则之差异。王教授以巴以冲突、俄乌冲突等为例，认为站在不同社会，因其所适用的规则不同，故对孰是孰非的价值判断亦不同。王教授认为，涉外法治在相当程度上会涉及到其他国家和国际社会的行为，即一国法治的外在关系。在当今世界仍处于全球化的背景之下，一国的法律需要与其他国家的法律互动，因此发展涉外法治是必要的。

王教授认为，法律、文化和传统一脉相承，法律反映的是其所在国家和社会的文化及价值。而无论是政府决策还是法官裁判时的价值判断，均离不开传统与文化。中华民族对世界和人类应做出贡献，也必需以中华民族的传统与文化为基础。基于此，王教授从中华传统文化的角度来探讨涉外法治问题。

《易经》被视为中华文化的源头，被儒家尊为“五经”之首，道家奉为“三玄”之冠。哲学、历史、法制史等领域的专家均认为《易经》本身具有极高的哲学价值。从《易经》的角度看，推动涉外法治的改革时必然会遇到阻力，若将推动的力量看作“阳”，阻力即为“阴”。“一阴一阳谓之道，继之者善，成之者性也”。王教授讲道，法官和律师因所处位置不同，对同一法条有不同的解释，但却都遵循相同的解释规则。这就是《易经》“仁者见之谓之仁，知者见之谓之知，百姓日用而不知，故君子之道鲜矣”的具体体现。

王教授认为，任何事物的发生发展均有规律，需要在不同的环境下适用不同的规则。因此，在探讨涉外法治时可采用“易自然”的分析方法。“易自然”即《易经》中的天道自然观，“古者包牺氏之王天下也，仰则观象于天，俯则观法于地，观鸟兽之文，与地之宜，近取诸身，远取诸物，于是始作八卦，以通神明之德，以类万物之情”。《易经》所反映的规则系基于天象，其核心是万物均具“阴”、“阳”二气，两者相互作用，互为依存。伏羲氏的“阴”与“阳”就是“两仪”，而八卦则由“两仪”、“四象”演变而来，为古人传递信息和交流最早使用的符号。世人称伏羲氏的八卦为先天八卦，文王八卦为后天八卦。先天八卦反映的是天体的运动规律，因此有了一年四季的春夏秋冬之分，古代祖先根据自然天象调整生产生活。

后天八卦是周文王在河南羑里狱中所作。如果说先天八卦是“体”，则后天八卦是“用”，然“天下同归而殊途，一致而百虑，天下何思何虑？日往则月来，月往则日来，日月相推而明生焉”。同理，涉外法治的构建可采用不同的方法和思维方式，但目的相同，其中的根本原则是无法改变的。因此，在考虑涉外法治时，王教授认为有必要探讨人们公认的法治的内涵及原则。

关于法治的内涵，Joseph W. Bingham曾提出八项内容，即（1）法无溯及力，适用于所有人，可有例外；（2）法律上的权利和义务通过法律的适用而行使；（3）法律应对所有人一体适用；（4）法治必须充分保护人权；（5）民事争议解决的费用不应过高、不应非正常地延误；（6）政府官员应善意依规行使权力，不滥权；（7）司法机构应公正；（8）国家应遵照国际义务。此外，亦有学者认为法治与人权密切相关，法治要求政府官员问责，法治与宗教、发展相互作用，法治与外国投资、政治相互作用等。总体言之，学者们的观点更多地关注法治的程序方面。事实上，法治可以从不同的角度看待，当站在不同的角度看待法治时，结论必然会有所不同。

从国际法的角度看，推动法治社会的构建已成为国际社会的共识，被认为是治理社会的良好手段。1993年世界人权会议通过了《维也纳宣言和行动方案》，将法治列为《联合国宪章》的原则。2004年联合国秘书长报告《冲突中和冲突后社会的法治和过渡司法》中提出实施法治。2012年联合国秘书长报告《伸张正义：加强国内和国际法治行动纲领》中提出，各国应“重视法治，为可持续经济增长营造有利环境”，国际法治应以《联合国宪章》为基础。同年，《国内和国际的法治问题大会高级别会议宣言》提出“法治原则平等地适用于所有国家”，各国和国际组织的所有活动均应将“法治与正义”作为指导原则并遵行之。2013年联合国大会通过《国内和国际的法治决议》，其中写明“必须在国内和国际上普遍遵守和实行法治，并庄严承诺维护以法治和国际法为基础的国际秩序”。2015年联合国大会通过《变革我们的世界：2030年可持续发展议程》，宣布“创建一个普遍尊重人权和人的尊严、法治、公正、平等和非歧视，尊重种族、民族和文化多样性，尊重机会均等以充分发挥人的潜能和促进共同繁荣的世界”。此外，国际法治要求国际和内国法制定和执行的统一性。

王教授认为，当贸易和投资环境不佳时，争议便会较多。而在解决争端时，定会涉及条约的解释。《维也纳条约法公约》（VCLT）第31、32条被认为是国际公法的习惯解释规则。VCLT第31条规定，条约的解释需按其“通常含义”。那么通常含义如何去找？在国际法院、世贸组织、国际投资仲裁庭的裁决中，人们均通过权威字典确定条约文字的通常含义。若一个词语存在多种含义，或含义相互冲突的情况，比如在世贸组织的美国赌博案中何为赌博成为争议的问题，盖因“赌博”有娱乐、体育等含义，需将该词语放在上下文中，结合其目的与宗旨，“善意”地解释。目的与宗旨通常在条约条款的序言及总括性条款中有所体现，而“善意”的标准则为第三方处于同样位置是否会做出同样的解释。

那么如何将其运用至条约解释中？王教授举例《华盛顿公约》第25条和第52条，讲解了条约解释规则的具体适用。其中，《华盛顿公约》第25条规定ICSID可管辖的争议必须直接源于投资。然而“投资”一词在所有双边投资协定中均为清单式例举，无明确定义。许多双边投资协定规定外国企业在东道国的求偿权为“投资”，据此有的投资仲裁庭裁定商事仲裁的裁决为“投资”。王教授在讲道第52条撤销仲裁裁决时，重点讲解了如何解释“显然”、“超越”、“严重背离”、“基本程序”、“未陈述理由”等词语。王教授亦提及国际仲裁裁决的承认及执行，即《纽约公约》第5条拒绝承认执行的情况；以及国际调解和解协议的执行，即《新加坡公约》第5条，在实践中争议最大的，是对“公共政策”这一词语的解释。

此外，涉外法治亦需考虑人的因素。以“易经”的《随》卦为例。《随》卦的卦辞是“元亨利贞，无咎。”“元亨利贞”讲的是事物发生发展的四个阶段，人们行事符合事物发生发展的规律，则可能会成功，至少不会出现问题。为何不会出现问题？《彖》曰：“随，刚来而下柔，动而说，随。大亨贞无咎，而天下随时，随时之义大矣哉！”随卦由丕卦演变而来，刚居下。如法官能充分考虑律师的意见，判决便会更容易被接受。此外，周文王在其所做的八卦的卦辞中，亦有诸多可借鉴的行事原则。例如“九四，随有获，贞凶。有孚在道，以明，何咎？”，表明了人们做事顺应自然、拒绝利益诱惑、坚守诚实信用、光明磊落等行事原则。

最后，王教授以孔子和庄子的话作结。“子贡问曰：‘乡人皆好之，何如？’子曰：‘未可也。’‘乡人皆恶之，何如？’子曰：‘未可也。不如乡人之善者好之，其不善者恶之’”。好的制度——涉外法治的构建亦应如此。那么如何达到这一标准？《庄子·在宥》云：“昔尧之治天下也，使天下欣欣焉人乐其性，是不恬也；桀之治天下也，使天下瘁瘁焉人苦其性，是不愉也。夫不恬不愉，非德也。非德也而可长久者，天下无之”。尧治天下时，人人欣喜若狂，是不安宁的；桀治天下时，人人忧心不已，是不欢快的。不安宁与不欢快均非人性的常态。因此，王教授认为，构建涉外法治应坚持“易自然”的原则、遵循“易自然”的原则。